哭泣的麦秸
哭泣的麦秸
他叫阿商,跟我青梅竹马。那是一个柳絮曼舞,夕阳金黄的黄昏。他取出一枚戒指,轻轻地套在我的中指上,目光中透着深情:阿诗,这枚戒指,我编织好久好久了,一直没能有机会送给你,又怕你不喜欢。今天,我鼓足了勇气拿出来。现在,我没钱买一只像样的戒指送给你,只能送你一只这样的戒指,等我以后有了钱,再送你一只真的。
那是一只用麦秸编织的戒指,跟麦草一样,同样的清纯,带着一丝淡淡的幽香。
我无语,惟有脸上挂两行清泪。好久好久,我方才幽幽地说:这些话,我等了好久好久,现在终于等到了。阿商,一枚麦、秸戒指,胜过千万枚金戒银戒,我已足够。
他轻拥我入怀,眼里不知是因为幸福,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早已泪雾蒙蒙。
那一天,或许是太过激动,也或许是太过幸福,临去时,竟连他塞进我衣袋里的东西也没发觉。
那是一封信。第二天,我打开信封,信笺上只有一句话:阿诗,我去了南方,没别的心思,我只想为你挣一只真的金戒指。等跑到他家,他早已坐上南下的火车。
孤独的日子里,我摩挲着那枚麦秸戒指,用它伴随我度过每一分钟。那枚戒指上,有他温热的体温。思念,也便浸润着我每日的生活。
每个星期,我都会收到他一封信。信中,他总说他在那边活得很好,说他每分钟都在想我,说他挣的钱已快够买一枚戒指了。
最后一封信上,这样写道:阿诗,昨天,我在一家珠宝店里看中了一枚铂金钻戒,它很像我送你的那枚麦秸戒指。等再过几个月,我就带它回家。
看完信,我早已哭得一塌糊涂。这个可怜的男人,其实,他哪里懂我的心思。其实,藏在桌子小木盒里的那枚麦秸戒指,它早已成为我一生中最宝贵的礼物。它所散发出的青草气息,那丝清纯,那丝幽香,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它最初的情意。
我把这些话都写在纸上,寄给了他。
之后,再没收到他的来信。两个星期、一个月、三个月直到春节,也没能等到他回家。
又是一个柳絮飘舞的日子。他突然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一个女孩。他俩手挽着手。那女孩清清瘦瘦的样子,模样很俊。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她一双一定很漂亮的眼睛。
那一瞬间,迎接我的,除了窒息,还是窒息。我几乎已消失所有的思想。四周好冷好冷,冷得我无法开口。
我眼光涣散地看着他挽着那女孩的手臂缓缓走过来,听他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阿诗,我回来了。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可儿。
我惟有无力地望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什么都不想说。
阿诗,这么久没给你写信,是因为我们在那边出了一点儿事。他说,看可儿的眼神,有丝丝痛楚,你知道的,我们那个厂,是跟化学品打交道的。一次实验中,由于我的疏忽,导致硫酸永远烧毁了可儿的眼睛。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我不能让她一辈子一个人生活在黑暗中
之后,我看到正抽泣的可儿,一行清泪正从她墨镜的下沿流出。
怎么会是这样?我哭了。我紧紧地握住了可儿的手:可儿,原谅我。我不知道事情竟是这样。我祝你们幸福-一在和煦的风中,我伤心地看着他和可儿走了。我将泪水在风中飘成一滴滴晶莹的花瓣雨。
从此,我将那枚麦秸戒指,永远尘封在我的小木盒中。
可儿再次来到小村,是在半年后。她仍然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却只身一人,提一只黑色的旅行袋。她没有去阿商家。她说:阿诗,我只找你。她缓缓地摘下墨镜,流露出的,竟是一双流动着光泽的眼睛。
你你不是瞎子?千言万语,也难以言述我此时的惊奇与愤怒,难道说,你们一直都在合伙骗我?
可儿用点头回答。
为什么,难道就为了你们想在一起?屈辱的泪,也滑过我的脸颊,阿商呢?阿商他在哪里?
他走了。可儿不敢看我的眼神,一年前,他患上了肝癌。他一下子陷进了无边的黑暗,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烦,闷,百倍地思念你,却又不敢给你写信。他不想让你经受任何痛苦,丝毫折磨。那是一个无风的黄昏,他找到我,含泪向我讲述了关于你们的故事,包括那枚麦秸戒指。他说你善良柔弱,于是求我帮他演一出戏。利用你的善良,瞒过肝癌对你的打击。阿诗,你能原谅我吗?
看着这只黑色旅行袋,似乎,一种可怕的结局已浮在我的眼前。
这么说,阿商,他,他我不敢往下想。
是的,我们组长他,他永远地走了可儿也哭了,她拉开旅行袋,里面,是一只大红的骨灰盒,阿诗,你要坚强,我们组长临走时说,他还欠你一只戒指,如果真有来生
我无语,惟有涕泪满面。我紧紧地抱着他的骨灰盒,透过小村的天空,我宛如看见,高原的麦秸,也正跟我一样,在晚秋的风中呜咽。惟一挥散不去的,是它的清纯,以及那丝淡淡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