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尾昆

日本大地震与核泄漏引发出无穷的情感震荡与联想。特别是核泄漏，由于日本东电公司的信息发布与治理措施的前后矛盾、故意延误、擅自行动，更引发了日本人和全世界的不满与批评。给我的印象，东电公司及日本政府在处理核泄漏简直就成了新的“罗生门”。什么叫罗生门？就其本意而说，它是芥川龙之介一部经典小说的主题，这小说已经有100多年历史了，初发表时影响不大，评论也不多，后来黑泽明把它拍成了电影，从此天马行空，影响了全世界。芥川龙之介的本意与黑泽明的阐释基本指向是人性的弱点。因为人作为人都有其本性上的弱点，所以才有了罗生门。罗生门讲的是一桩强奸与凶杀故事，但它的主题已经不在这里，主题指向了人性。因为书中的主要人物各个都因为人性弱点的局限而使这一桩强奸与凶杀故事变得扑朔迷离，终于找不到真相所在了，以至于无法证明杀人者的杀人真实过程，也无法证明被杀者的真实感受。说俗点，就是死者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了。罗生门的意义在于，它让人类开始反思和审视自己，照我的理解，就是别忘了我们是人，而人是具有先天性和文明性双重的局限与弱点的。忘记这些，就会重入罗生门。

　　
但罗生门的种类其实不一。芥川龙之介与黑泽明的罗生门可以称之为人性罗生门，但细细考究起来，这不过是人类众多罗生门中的一种而已。即使不考虑人性弱点，单就人的认知而言，也是存在罗生门的。20多年前，我写过一本《人才学》，书中征引过一个资料。那资料说，某年，在德国哥廷根召开的一次心理学家国际会议上，在与会者不知情的情况下，组织者安排了一场会场版凶杀剧，并把这个剧录了像。心理学家们正在开会，突然冲进一个人来，后面还有一个持枪的人在追赶。于是，二人厮打，于是，鸣枪一声，然后，被清出场外。这时候，组织者请与会的心理学家把自己看到的主要情节写一份报告，一共收到40份报告，令人惊奇的是，其中14份报告的错误情节在20%到40%；其中25份报告的错误情节在40%之上；只有一份报告的主要情节差错低于20%，且有20份报告中的10%以上的情节纯属杜撰。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就是亲眼所看到的，而且是心理学家所亲眼看到的情节尚有如此大的差错率。倘或没有录像，也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固定情节，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种观察的结果就是一种认知性罗生门了。顺便说一句，整个情节不过20秒钟。一个20秒钟的事都会产生如此奇异的观察与回忆，那么，对于一个重大事件呢？对于一个关键性的历史时刻呢？其罗生门状况可想而知。

　　
人性罗生门与认知罗生门我以为它们的哲学意义与科学意义都是非常重要的，最可怕也最可厌或者说最不能令人接受的乃是商业罗生门或者政治罗生门。以我们大陆而言，中国电信收费就是一个罗生门。例如中国的高房价就是一种商业罗生门。中国政府下定决心要降低房价，至少从去年至今已经经过了十几个月的努力，但看其效果，并不明显。这个且不说它，更严重的是，各个地方政府开始公布2011年房价的调控目标，其基本状况是什么呢？其基本“格调”是房价的增长不超过当地GDP的增长。这等于是说尽管调控，房价还得涨。中国的房价为什么会这样？是已经泡沫化了吗？是因为大房地产商恶意炒作吗？是因为国际游资肆意进入中国吗？是因为地方政府争相出售土地的结果吗？是因为中国的供需问题必然如此吗？同样没有结论。我们也无法知道究竟上述原因中哪一条是最主要的。话说回来，如果我们确定知道哪一条出了问题，那么，政府的责任就清晰了，如果它不解决，就是行政不作为了，所以，中国的房价就成了罗生门。罗生门的意思就是让你找不到真相，甚至找不着北。

　　
还有一种政治罗生门，它在我们中国大陆的一个侧面表现，就是专家评论。例如，卡扎菲政权和禁飞区问题。专家说了很多，但给我们的印象是，你越听得多就越糊涂。一会儿说是石油利益问题，一会儿说是西方一些国家领导人的选举需要，一会儿说是地缘政治问题，一会儿说是主权受到威胁问题……这且不算，还有的人说到卡扎菲是传奇性人物，说到在卡扎菲领导下利比亚的稳定与经济发展，说来说去，把一个国际上有共识的事件说成了政治罗生门。好像西方选民都是些没头脑的人，好像西方个别政治人物就可以操纵联合国，好像卡扎菲成了一个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受害者。但卡扎菲究竟做了什么坏事没有呢？听了一个月都听不清楚。如果真的这样，我们的代表为什么不仗义执言呢，不行使否决权呢。这样的情况在萨达姆身上也曾经出现过，而且我相信直到今天，绝大多数中国人也弄不明白萨达姆为什么会被伊拉克法庭送上绞刑架。

　　
日本核泄漏本来是一件自然灾害造成的意外事故，但它今天确实成了引起全世界不安与不满的罗生门。东电可以很不负责任地发布信息和更改信息，或者推延信息的发布时间；甚至可以不经任何事先预告就向太平洋倾倒低辐射污染水，这样的行为让全世界不解，给我的印象就是日本核泄漏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商业罗生门。我们不知道明天东电又会做出什么事，更不知道这些事情会产生何种后果，而日本政府所做的主要是对东电的迁就和纵容。日本经济之所以陷入20年的低迷状态，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我认为就是日本政府与日本大企业的同谋与共利。在上世纪60、70年代，日本人就靠这种政府与企业的共生效应取得了快速发展，而也正是这种共生性结构给日本的经济带来心腹大患。

　　
这其实要说到文化罗生门上去了。文化罗生门也是罗生门的一种。以日本为例，日本的民族认同感非常强烈。它的一个表现是，非大和民族，即使你在日本居住了100年，在日本人内心深处，你还不过是一个异乡人。日本人的这种文化特点造成了它的很极端的集体性与纪律性。而它的优点既在这里，缺点也在这里。日本经济的快速发展可以说是国家与企业共生共谋的，也可以说是政府、企业与职工三位一体的，日本人不但爱家如家，尤其爱企业如家。这样的表现既促生了日本经济的快速发展也为日本的市场化进程带来很大的隐忧。日本大地震以来，日本人的表现与其他在日本工作人的表现具有非常大的差异。日本人的表现是一定要坚守岗位，忠于职守的，而美国人、欧洲人、中国人就其相当的比例而言，他们的首要选择就是离开。为什么离开？在西方人看来，生命是第一位的，首先要安全，不安全就不坚持，这是天经地义的。在中国人看来，首要的责任是自己的亲人与家庭，我们不是不同情日本人，但我们不能放弃自己的家庭责任与幸福，这也是理直气壮的。但在日本人那里，就是要坚持。这不仅仅因为是他们自己的国度，还因为日本人有一种根深蒂固，深到骨髓的耻文化，他们认为离开是耻辱的，坚持是必须的。这样的情绪其实自古有之。所以，一个二战时期的日本士兵，在没有听到天皇投降的准确信息之前他就不投降，居然在南亚森林里坚持了十几年。因为如此，本尼迪克特在《菊花与刀》中才要很形象得形容日本人说：日本人就像往一个方向游泳的鲤鱼群，它们一定要整齐划一地向一个方向冲去，这本来已经让我们惊异，但更令人惊异的是，他们在彻底碰壁之后，又会以同样整齐划一的队形向着相反的方向集体游去。表现在日本经济发展上，就是当它进入快速发展轨道的时候，那速度一定是西方人办不到的，而当它碰到由他自身原因带来的重大经济困局的时候，它的解局之路也异常艰难。我们看日本的历史知道，这既是它的民族优长，也是它的文化软肋。

　　
罗生门现象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普遍性的人类生态现象，cp.hardwarefactory.cn真的如此，人类就太过危险了，人类的前途就太过昏暗了。但我要说的是，罗生门现象只是人类存在的一种现象，充其量它只是“真理的一端性”而已。因为发明罗生门的人——芥川龙之介先生，放大罗生门文化的人——黑泽明导演，就都是真诚的人，他们既能创造罗生门，既能阐释罗生门，就证明他们是站在罗生门之上或者说是可以走出罗生门的人。这样的人在日本核泄漏事件中有没有表现，那就是一直战斗在核泄漏抢救一线的被世人称之为50勇士的东电志愿者。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不仅感动了日本而且感动了全世界。我们集群博客的季涛先生曾就此专门撰写博文，那博文火一样的文字很能代表大家的心声。

　　
走出罗生门的条件是：

1、  行政透明化。凡商业罗生门或者政治罗生门，它的祸根就在于不透明。www.wzjyqd.com透明的关键在于民主机制与制衡机制。

2、  具有一颗真诚的心。人之为人，不但有人性的弱点而且有人性的优点，正所谓人是什么？一半是恶魔，一半是天使。让天使统一恶魔才是人类的光明所在。扬善的关键在于理性与体制。

3、  用声音打开罗生门之门。日本的好处在于媒体可以自由发出声音，而这些声音，尤其是那些勇士和日本人民的行为让我们深信，无论什么罗生门，既无法困死日本人，也无法困死我们中国人，更无法困死全人类了。开门的关键在于自由理念与自由文化的确立